服务热线:
时间: 2024-09-26 01:20:28 | 作者: 成功案例
详细介绍
2 月 1 日,章建南驾驶货车离开曲靖西山蔬菜批发商业市场。本报记者黄海波摄
▲ 2 月 1 日,章建南(左)和章友驰在云南曲靖西山蔬菜批发商业市场碰头。 本报记者莫鑫
这条跨省线公里,一对货车司机父子平均两三天跑一个来回。和全国1700万货车司机一样,两人以车为家,家在路上。
这条跨省线路,是岁末年初大城市的保供路。一端连着产地,一端连着市场,收菜、运菜、卖菜,三方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这条跨省线路,亦承载了父子俩的人生轨迹。时而同向,时而相向。有时跑着跑着聚到了一起,有时跑着跑着就散了。
50岁的父亲是货车司机,22岁的儿子也是货车司机。从云南曲靖到贵州贵阳这条跨省线路上,父子俩各自开着货车,时而相遇,时而分离,相对无言,又彼此牵挂。
两人都想抓住岁末年初这波行情,披星戴月将新鲜的云南蔬菜,赶在凌晨3点半前运抵贵阳,努力让家庭“债簿”再薄一些。
我国现有货运司机约1700万人。其中,“70后”约占三成,大量“00后”货车司机已在路上。这对父子的货运人生,也折射出货车司机群体的时代变迁。
上午10点,章建南驾驶东风牌货车,开进曲靖西山蔬菜批发商业市场。此时,老板杨桦正和供货商紧张地“谈判”。一角甚至五分钱的差价,决定着这趟生意的盈亏。
曲靖地处云南、贵州、广西三省区交界。西山蔬菜批发商业市场,主要辐射贵州和重庆,尤其是贵阳的商超和农贸市场。
这条接近400公里的跨省线路,一端连着蔬菜产地,一端连接销售市场。收菜、运菜、卖菜,三方串联合作,形成了一条蔬菜保供链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简单吃完一份盒饭后,老章就躺进驾驶室的卧铺,翻看货运App上的货物来源信息,或者刷刷短视频,然后开始补觉。
驾驶室上下两张卧铺,老章每月有一半时间睡在下铺过夜。两个座位中间,塞着电饭煲、热水壶、桶装矿泉水、修车工具……中控台上,搁着一副老花镜。
下午两三点,一辆辆货车陆续装菜。老章的货车旁,堆起了40筐小瓜。搬运工开来升降车,将小瓜整整齐齐码进车厢。
听到动静,老章弓着腰从驾驶室下来,攀着仓栅熟练地跨进车厢帮忙整理货箱。从曲靖到贵阳,接近400公里的车程,老章跑一趟的酬劳是2200元。司机一般不帮货主装卸货物,不过都是熟人,老章总会搭把手。
晚上7点左右,天色已黑,小米椒、四季豆、灯笼椒等蔬菜,已陆陆续续装进老章的货车。没过多久,菜贩子老冯开着皮卡,趁着夜色又运来了600斤荷兰豆。
“昨天荷兰豆4.5元一斤,今天就涨到了5.5元。”对于菜价波动,杨桦这个量级的批发商没有太多话语权,“到了贵阳,这批荷兰豆批发价先定在6元一斤,如果行情不好就亏本甩卖。”
36岁的杨桦说话轻声细语,曾在一家非公有制企业做财务,年收入60多万元。他认为,财务行业有天花板,选择做蔬菜生意就是换条赛道,也让生活变得自由些。
杨桦的妻子小李,在贵阳地利农产品物流园经营一处摊位。夫妻俩分居两地,一方努力找寻最优的供货价格,另一方时刻捕捉销售时机。一买一卖,既决定夫妻俩的蔬菜生意,也决定老章的货运生计。
晚上9点25分,老章的货车,从曲靖西收费站驶上沪昆高速。接下来的路程,他要独自驾驶约6个小时。
他去年5月购入的这台货车,车价25万元,首付5万多元,30期车贷,每月还款6700元。
“290马力,比我儿子那台车要猛。”老章说这话时,猛踩一脚油门,丝滑地超过了一辆满载生猪的大货车。
抵达位于贵阳花溪区的地利农产品物流园,已经是第二天凌晨3点半。小李的摊点位于物流园五号棚中部,周边不少摊位已生起取暖的煤炉。
将货车开进摊位后,老章熟练地爬上三四米高的车顶收篷布。半小时后,小李带着满脸倦意来到摊位。
贵阳地利农产品物流园,是贵州最大的农产品综合交易市场。即使在凌晨4点,大排档、小吃摊、宾馆、洗浴等服务场所,依旧候着南来北往的司机们。
市场门口有一家小吃摊,老章执意请随车采访的记者,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油抄手。
摊主顺便给老章推荐了便宜的旅馆,带空调,房费90元一天。前台服务员双眼通红,依然细致地办理住宿登记。
小旅馆只剩挨着公厕的房间,偶尔有异味从空调口吹出,或许已是极度疲劳,老章躺下没多久就起了鼾声。
询价还价、卖货搬货、付款装运……同一时间,物流园内数以千计像小李这样的蔬菜批发商,慢慢的开始了一天的忙碌。
批发商们还要和时间赛跑。一车荷兰豆上午批发价6元每斤,到了下午可能就变成5.5元,到了第二天价格还要继续下探。但如果市场里缺货,第二天的价格反而会上涨……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,菜价走势对个体经营户来说,是一道难解的方程。
儿子章友驰卸菜的贵阳农产品物流园,位于修文县,距离父亲的卸菜点60公里左右。和父亲一样,儿子的这车蔬菜,凌晨抵达贵阳,最快要到当天下午三四点才能基本卖完。
“这个老板厉害着呢,市场里不少人都说,别人买不着的货她能买到,她能买到的货品质还很好。”小章言语间赞赏着曲靖那头徐大姐的实力。
徐大姐的搭档、在贵阳负责卖菜摊位的老板,小章叫他付大哥,经营着叶菜、茄果类等十几种杂菜。
付大哥选择杂菜批发的目的,在于分散和对冲风险。与徐大姐合作多年,两人已能较为准确地预判市场走势,知道如何根据销售端的变化匹配各种蔬菜的数量。
甚至小到货车里每样蔬菜装载的先后顺序,包装要使用到的材料、筐型,都是两人长期合作积累下的经验。
“青椒、二荆条怕冻,这个季节最好用纸壳箱来包;荷兰豆这类蔬菜一定要放到车厢顶上;番茄怕碰坏,要围在中心去装。”小章说,这里面真有学问。
付大哥的摊位旁,是一对“山东大汉”的蒜薹生意。两人是妹夫与大舅子的组合,一高一壮的身材,在贵州本地商贩聚集的市场里显得与众不同。
妹夫名叫刘欢,大舅子名叫郭昌茂,前者负责在贵阳销售,后者负责在山东临沂的产地抓收菜品控。春节前夕,妹夫实在忙不过来,才请来大舅子救急。
望着付大哥的杂菜摊位,做单品的“一高一壮”又提起曾经吃过的亏,“每次都是蹚着过河,但试不出水有多深”。
“比如原来我们想做西葫芦,产销两边的情况也都了解好了,但是没人跟我们讲西葫芦雨天不能摘。我们从云南那边进了一批,到这儿基本上全烂了。”刘欢自嘲。
除了踩过西葫芦的“坑”,黄瓜、茄子的“坑”,刘欢也踩过。隔菜如隔山,他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熟悉的蒜薹生意。
小章时常会饶有兴趣地听听摊主们的“生意经”,但大部分等待的时间里,他会在货运App上寻找返程的运单。
一个多小时后,小章来到第一个装载点。不到半小时,18辆钱江牌摩托装车完毕。
紧接着,他又开了40多分钟来到第二个装载点。两名工人已经把装有22辆摩托车的11个货箱叉出仓库,想早点完工下班。
装载摩托车时,小章会换上一件迷彩工作服,帮着工人一起干。“人情是相互的,和装卸工搞好关系才能提高效率。”装货间隙,这位年轻司机一边抽烟,一边讲着他所理解的人情世故。
傍晚6点半,日落的橙黄渐渐暗淡。小章每次返程前,都会给父亲打一个电话,问问他的位置,若跑在前面,就会等等父亲。
父子俩在沪昆高速上的等待点,一般选在刘官服务区。这里有一家火锅店颇受司机欢迎。
小章将货车停稳,沿着刘官服务区出口步行二三百米,登上路旁的土坡,顺着乱石路走个二三十米,穿过一个有些破损的防盗网,再打着手电筒钻进高速公路下的一个涵洞,才辗转到达这处美食点。
已是晚上10点,食客仍络绎不绝。牛肉火锅或羊肉火锅,按人计价,每人40元,锅里切三两肉,蔬菜和主食免费。
火锅调料区有麻酱和韭菜花,主食有馒头,这在辣椒蘸水和米饭“统治”餐馆的贵州并不常见。坐下来听,山东、河南、河北口音夹杂在一起。
父子俩,加上家族中其他成员,一共有8个人跑这条蔬菜运输路线。他们组了一个微信群,共享车况、路况、天气等信息,也把这个火锅店当作联络据点。
小章和表叔是8个人里最喜欢小聚的两人。辈分是叔侄,但更像是哥俩。表叔1998年生人,原先从事电工,去年才改行跑货运。
因为有电工经验,两个年轻人会在吃完火锅后,再一起回服务区共同检视一下两辆货车。多一双眼睛观察,就少一分安全隐患。
晚上11点半,小章抵达盘州市滑石服务区。他的家——旧寨,就在服务区入口附近。
夜空繁星点点,走在进村的路上,不远处有一幢气派的四层楼房,大概率就是这位“00后”娶妻生子的地方。
迷迷糊糊睡到第二天早上6点半,小章接到货主电话,脸也没洗就叫起随行记者发动了货车。
“本来上午10点才卸货,卸完再吃个午饭,踏踏实实去曲靖拉菜,但货主一早打电话说,卸货的地方逢集,去晚的话,车不好进,更不好出。”小章解释说。
盘州沙坡集市刚过早上7点,大大小小的商贩已经把道路两侧的空地占满,也堵住了小章9米大车卸货的必经之路。
卸货点的两名工人嫌麻烦,执意让小章把货车开进卸货点。小章见势不妙,说了一句“得需要硬通货了”,转身他就给他们各递了一根好烟。两名工人最终答应用一辆吊车,配合两辆小货车,直接在小章停车处卸货。
停车处不远便是沪昆高铁的桥梁。西南东北方向上,一列列“子弹头”呼啸而过,稍不留神,相机连它们的身影都难以捕全。
四个半小时说快也快,高铁可将旅客从北京送至上海;四个半小时说慢也慢,只够小章把货车上的摩托卸完。
老章曾在西藏当兵,退伍后回到盘州老家,先是买了一辆拖拉机跑运输,而后卖掉,换了农用车,然后又卖掉农用车,换了运煤的自卸式翻斗车……
家里说亲,找了同样来自农村的妻子。为了让另一半安心在家,老章办了一个养殖场。有一天用机器切饲料的时候,把两个手指夹了进去。
老章抬起右手,露出残缺的食指和中指。被“切”的除了手指,还有婚姻。离婚后,他独自抚养一双儿女。
2020年,老章买了一辆东风牌货车,246马力。开着这辆车,他带着初中毕业的儿子出了不少趟远门。
初中毕业后,小章先在家里搞了一年养殖,后经朋友介绍,在浙江台州、江苏苏州的汽车配件厂、电子厂等打工,一直干到2021年。
“城市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,在厂里一站就是十个小时,一个月才赚三四千块。”小章回忆。
“小时候我爸总在外面跑车,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,就算见着人了也说不了几句话,跟着他跑长途倒是我们俩难得的相处机会。”小章自豪地展示了一下地图软件上的足迹图,东至上海,西至西藏,南及海南,北达甘肃,总计里程超过200万公里。
父子俩平时交流不多,但挤在小小的驾驶室,摩擦在所难免。小章说,老章有时过于固执。
“有一次我们往广东运西瓜,路上突然下起小雨,我就提议把边布放下来,以防雨把纸箱淋湿,他硬说没问题,结果纸箱全湿了,我们一下赔对方1200元。”
和父亲跑了几个月货运之后,小章仍对这行有些疑惑,觉得没有前途,又要开车又要爬上爬下装卸货物,累得很,于是执意再次外出闯荡。
这一次,他去上海当了快递员。底薪7000元,但要送够2000件快递,超出部分按照1件2元结算,每个月能赚到8000元左右。
“赚得不少,但比开车累很多,再加上有时会丢件,价值不高的我也懒得和收件人扯皮了,直接用微信把钱转过去。”小章算了一下,干快递的那几个月,自己光因丢件就赔出去一千多元。
在上海干了几个月后,小章再次回到老家。他选择和父亲“和解”,也是和自己“和解”。
过完20岁生日的第一天,他在父亲陪同下,花10500元去驾校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B2驾照培训。四个月后,他成为和父亲一样的货车司机。
老章掏首付贷款买了一辆新车,本想让儿子开,但儿子却选择了旧车。小章说,旧车里有和父亲一起跑货运的印记,独自跑车时不会感到孤单。
老章的驾驶室除了必要的物品外,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,连座垫、床垫都是原装的。
小章的驾驶室更像移动的家,四个小狗玩具,座垫、床垫专门请人打造成“米老鼠”风格。车头专门装饰了霓虹灯,既提醒对向来车,也标榜个性。
“我就看不惯他车里乱糟糟的,没当过兵就是没什么内务意识。”老章笑着发表了意见。
“路线跑熟之后,跟我爸相聚机会就少了。有时跑着跑着聚到了一起,有时跑着跑着就散了。”小章说。
沪昆高速上,两辆东风车偶尔迎面碰上。“按几下喇叭,提醒对方行车安全。”老章时不时通过电话叮嘱儿子注意多雾路段,雨天爬车顶盖篷布小心打滑,说的最多的还是两个字——慢点。
章建南前几年拉渣土、拉水泥、拉煤炭……“我总结出一条,给工程建设项目拉货就没有不压钱的”。
专门运送蔬菜,能享受“绿通”政策免收高速过路费,老板也不拖欠运费,父子俩对眼下这条线路比较满意,除了有时等待返程的时间太长。
蔬菜批发讲究“菜不落地”:蔬菜码在货车里,客人会认为是新鲜采摘后运来的。“如果放在地上卖,价格差很多。有些摊位老板每天花几百元租一辆货车装门面,把菜堆到车厢里去卖。”老章说。
货车只有跑在路上,才是生产工具,才能创造价值。这个销售模式,对司机来说不算友好:销售旺季,货车当天下午就能离开市场;如果生意冷清,就得等到第二天甚至第三天。
满打满算,老章顶多再开10年的货车。眼下,每月车贷要还12000多元;前几年盖房子从银行贷了40万元,每月利息3000元,外墙粉刷的钱还没有着落;儿子结婚的彩礼也要开始攒了,起码要12万元……坐在小李的蔬菜摊位中间,老章算起了手头的债务,“压力有点大,估计60岁之后还得接着找活干。”
小章开的这辆货车,车贷只剩下最后一期。“车子还算比较新,我自己的身体也还硬朗。”这位在车轮上讨生活的父亲,等待着手头真正宽裕的一天。
对于未来,小章已有规划。他说,货车司机只是自己现阶段谋生和偿还债务的手段,是下一份职业的“跳板”,再干两年,他就要改行。
“现在新能源和智能化货车已经在市场上有一席之地了,有的货车开300公里充电才要50元,以后货车司机的门槛越来越低,运费和收入也一定会走低。”小章分析着这个行当的前景。
“再开几年货车,把债还完,应该还能攒点钱,我可能会和朋友一起做门窗生意。现在一有时间,我就跟他学门窗的制作手艺。多一门手艺,就多了一项立身之本。”
“国内的运输行业货量波动不大,但是货车司机这一职业的门槛不高,不少司机频繁出入,导致货运价格产生波动,对长期从事这一行业的司机影响不小。”满帮集团副总裁陶然认为。
章友驰对这一点感同身受。他认识一些司机,不想干了,车子一卖就改行,结果发现觉得别的行业更不好干,于是买了一辆二手货车又回来跑货。
值得一提的是,2018年至2023年,全国通用仓储面积从2.54亿平方米增长到4.04亿平方米。仓库面积持续增长,大型物流园区在相近城市的密集布局,使得长途运输的需求在减少,短途运输的需求在增加。
“反映在司机身上,就是接单频次增加,每单运费在减少。司机每接一单,都需要装货卸货,单与单之间还有等待的时长,无形中增加了时间成本,又降低了司机的获得感。”陶然分析说。